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失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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失去

三天前紀玢譽送她回來,她上得山後便是在這中庭前的石板桌旁等他,那時柳雲一心想回到他身邊好好跟他過日子,可如今,她那份不離不棄的心思想想都覺得可笑。

所有事情的發生她都無力阻止,也許她該置身事外,可她不過是個普通人,哪裏能避開人的情感呢?紀玢譽待她不薄,如果可以的話,她甚至想為他報仇。

可她終究是個沒本事的無名小卒。

柳雲擡首望天,朦朧夜色下盡是從前與紀玢譽之間的種種,在她的記憶裏,紀玢譽絕不是個十惡不赦之人,可她並非受害者,既沒有資格代他人原諒,也不能相勸。但至少,她不願再留在這裏。

天邊晨星隱現,再不走,怕是天就快亮了。

柳雲忍痛起身,背向紀元徽慢慢走了兩步,紀元徽一直站在不遠不近的地方,沈默到此時才喊道:“雲兒。”

他的聲音像從很遠的地方傳來,有些含糊不清,有些空靈而曠遠。只這一聲,柳雲發紅幹涸的雙眼便又流下淚來,而紀元徽竟帶有一絲懇求道:“你說過,不會離開我的。”

柳雲閉了閉眼,深深呼吸:“你就非殺他不可嗎?”

其實她知道這麽問不對,他們之間的恩恩怨怨非她所能了解和體會,可她真的不願面對眼下結局,她的心,再一次破碎了。

事已至此,多說無益。

柳雲在周遭的沈默中再往前走了一步,紀元徽卻又再喊道:“雲兒。”

他聲音哽咽,滿是傷痛,柳雲不禁回首,竟看到他眼裏盛滿了淚,風一動便落了下來。

柳雲心中頓時無比掙紮,她絕不舍得離開紀元徽,可是她又沒有辦法接受紀玢譽命喪他手的事實。

原來他也會傷心難過,他看起來是那樣的無助,像個受傷的孩子。柳雲不是頭一回見他這般,可今次的心痛與憐惜無法並存,反而輕易就被淹沒。

柳雲輕移腳步來到他面前,擡手撫去他臉上淚痕,心中猶自在想他這淚是為紀玢譽而流,還是出於對她的不舍。

或許,兩者都有吧。

柳雲竟然覺得他會不舍,他是在挽留,這輩子從沒有如此地自視甚高過,可他也的確說了:“別走,別離開我。”

紀元徽充滿悲傷的眼眸與輕動的雙唇皆像是情人刺,引人觸碰卻又使人傷痛。柳雲的傷心無以覆加,她終是收回了手,淚不住地流,紀玢譽氣息奄奄躺在她懷裏時的溫度猶存,眼睜睜看著他忍受著巨大的痛苦一點點死去,類似的場景竟可用熟悉來形容,要她肉做的心如何能承受?

從徐北城到莫輕墨,再到紀玢譽,已經三次了,沈重的打擊足以讓她對這世間徹底無望。

當柳雲決絕地轉身離去,紀元徽面色狠厲地喊道:“你就那麽在乎他,為了他寧可拋棄我?”他周身氣場劇變,竟使柳雲霎時間感到了死亡的威脅。

可柳雲置若罔聞地前行,紀元徽眸光一閃:“你以為我會放你走?”

就在他身形微動之際,柳雲亮出一把匕首直指自己咽喉:“別逼我。”紀元徽渾身散發出的駭人氣焰頓時化作烏有。

她走了,從紀元徽眼前消失了。

紀元徽所杵的位置好似變做一個空洞,除了令人窒息的黑暗什麽也沒有。他不是不能強留柳雲,可他深知柳雲脾性,他深怕柳雲會傷害自己。柳雲是何等的在乎自己的生命,能讓她以命相脅,便知她心中是何等的絕望痛苦。

起先他感到有些茫然,他好像知道柳雲為什麽會離他而去,又好像不知道;好像甘願放手,又好像不能容忍;好像知道自己在做什麽,又好像不知道。慢慢的,他感到身心皆有些泛寒發冷,他渴望有人能抱抱自己,可他心中再清楚不過的是,這個人,只能是柳雲。可柳雲已經走了,或許永遠不會再回來了,他只能獨自困守在無邊的黑暗裏,不會再有人帶給他一絲溫暖和光明。

為什麽會這樣?

他多年夙願一夕得償,為什麽他卻好像在這一夜之間失去了所有?包括他自己。

他漸覺疲憊,許多事都不願再想,他只想柳雲回到他身邊,其他都無所謂,任何人任何事,他都不在乎了。

倏忽,一枚銀刃以驚人的時速向暗中飛刺而去,葉音執臉色劇變慌忙摟過司鏡細腰,以掌側阻之。窄小而薄如蟬翼的銀刃在如此強大的氣浪中竟沒有一絲一毫的扭曲變形,而只是伴隨著極清脆的叮的一聲偏離了原本的方向生生紮進石階之下,好似歸於無形,再無蹤跡。

紀元徽不曾向那方一瞥,只是無聲走過。

司鏡垂眸瞧見一抹血色,忙忙擡起葉音執手腕,面露驚恐道:“你受傷了。”說罷便從袖口中抽出一方絲帕,為其纏繞包裹。

葉音執瞧了眼紀元徽離開的方向,再望向自己被裹上雪白絲帕的手,歪唇笑道:“看了出好戲,付出這點代價也值了。”

司鏡秀眉微蹙:“只怕他脾氣越來越古怪,往後更不好對付了。”

葉音執意味分明地盯著她嬌艷的雙唇:“都是一路人,你怕什麽。”

司鏡自發地與他一吻:“你看我像是怕的樣子麽?”

葉音執的吻卻先落在她臉龐上:“依我看,對於你得不到的男人,你倒是連死都不怕。”

司鏡驟然臉色變幻,剛要張口就被葉音執堵住雙唇,彼此深吻起來。

朝霞初現,驅走黑夜。

柳雲乘一匹快馬直奔落雲軒,當她趕到時天色已明,大門上掛著的白布隨風招搖,明晃晃地宣告著死亡。

紀玢譽,真的死了?

柳雲敲開了落雲軒的大門,曹總管聽聞了消息特來相迎,並奉上一個蓋著白綢布的木質托盤:“宗主,這是前宗主命小人交托於你之物,還請宗主過目。”

“你、你喊我什麽?”柳雲不可思議地問。

曹總管維持著畢恭畢敬的神態道:“宗主,前宗主已將碎雲宗宗主之位傳給你,這落雲軒中的一切也都留給了你,這裏是房契地契、大門鑰匙和宗門門下弟子簿。”

柳雲不知該做何表情,竟笑了一聲道:“你說什麽呢,這怎麽可能…”

小灰貓忽而飛奔而來,圍著她打轉,像是在問主人在哪兒?

曹總管低了低頭道:“小人不敢胡編亂造,小人此言此行皆遵前宗主吩咐。”

柳雲只覺得天旋地轉,見他手舉托盤半晌不動,又聽他道:“請宗主過目。”柳雲只得暈乎乎道:“這些東西,你先替我保存吧。”

小灰貓蹭了蹭她褲腿和落了灰的鞋面,喵喵叫喚兩聲,柳雲便蹲下去摸了摸它的小腦袋,想說什麽卻說不出,眼裏不覺又起了霧。

為什麽紀玢譽會把身後財富留給她?

為什麽不是井梧?難道他早就知道井梧與葉音執之間有牽連?

柳雲不相信井梧會做出對不起紀玢譽的事,可若是紀玢譽一早便知他身邊最親近的人皆有異心,他是如何度過每日的?

柳雲不敢想,淚無聲地流,走在紀玢譽曾走過的路上,想象著他每天度日的心情,心好似墜入谷底。一個看似那般從容隨和的人,實則背負著那麽多無可言說的痛苦,難道他對這一世的人生毫無期許嗎?

縱然是有,怕也不敢奢望太多吧。

從前她只以為自己是這樣,卻沒想到紀玢譽從某種程度上來說會和她成為一類人。

不知不覺間,柳雲於庭院一角彎下了腰,又因忍不住痛而跪倒在地,身子漸歪而暈了過去。迷迷糊糊中她看見一抹灰影急奔而來,朝她懷裏輕嗅,繼而一舔,又喵喵亂叫起來。

此刻她才恍然,她身上有血腥氣。

可惜她腦袋實在太沈,即使耳邊不得安寧,她也醒不過來。

她是在一陣飯菜香中醒來的。

柳雲剛一動彈,便有兩名侍女過來伺候,更衣洗漱皆無需她自行費多少力氣,而桌上已備有粥菜點心,無一不精致誘人。

另外,她瞧見梳妝臺上置有一方錦盒,多眼瞧了瞧,一名侍女便道:“那是前宗主為您備下的賀禮。”

賀禮?

柳雲心中猛地一驚,親手開啟錦盒,發覺裏邊竟裝了一對龍鳳金釵,不僅是她此生從沒見過的華貴耀眼,更是舉世難得的精雕細琢。

這難道是紀玢譽為慶賀她與紀元徽成親而提前準備的,還是說他早已知曉她與紀元徽之間有過夫妻之實?

若是妾,則配不上如此厚禮。

紀玢譽曉得她這輩子都不會佩戴這等價勝千金的金簪,卻還是以此來表明心意,是在認同她嫁與紀元徽為妻麽?

柳雲哆哆嗦嗦地碰了碰那金簪,旋即走開,略顯倉促道:“替我收好吧。”

那名侍女恭敬應了聲是,慢條斯理地合上錦盒,將之收藏於箱篋當中。

柳雲克制住心頭波瀾起伏的情緒,端正坐在桌前,今日的種種待遇皆是她從前想都不敢想的,可她德不配位,連被稱呼為“宗主”都戰戰兢兢,甚而有些毛骨悚然,紀玢譽的這番安排,她委實承受不起。

也許生來命賤,不堪相待,所指便是她這種吃慣了苦頭,不懂享福之人。

柳雲換上一身素衣,捎帶了些銀兩,離開了落雲軒。她要去找井梧,最起碼,她要知道紀玢譽葬身何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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